浪漫故事熊——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文/梅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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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到这个故事是在意大利。那时,我正在一段美丽的路途中。一群人,轻轻松松地走路,轻轻松松地坐火车,轻轻松松地说着刚从一个世界最漂亮的童书展上看见的书,轻轻松松地听着彼此东西南北的故事。也就在这时候,我们共同读到了这个大熊的故事,我禁不住大声问:“这个大熊像谁啊?”大家都笑起来,接着是集体回答:“像你!”

这是一个很高的荣誉。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这些年在中国“讲故事”、“讲童话”,行走了很长的路,让很多故事、很多童话、很多书籍和情感成了许多人的传讲,成了老师们课堂里的飞扬教学,成为年轻父母在孩子面前的绵绵的声音,也成了很多买书人、卖书人喜欢的标准。他们集体回答的是他们的承认,我对他们说:“谢谢!”

而其实我大声问的意思倒不是要争取这个。我只是觉得他的确有些像我,或者是我有些像他,或者是天下这一类的“故事人”“童话人”“诗人”——都有些像。而那些忙碌的,以为生活只是“实实在在”的,只是食物、奔走、睡眠……的人们,他们也都有些像。他们在忙碌和实际的时候,是不那么愿意在一个讲故事的人,在文学和诗的面前站定,兴致勃勃地聆听的。他们总会说,正忙着呢。你看,我要准备粮食;孩子们要准备考试,准备分数,准备未来的道路,这一切都是明明白白地重要的、需要的。可是故事是什么呢?文学有什么必要性?算了,我要先去忙了!

他们就是这样离开。“大熊”们也因为这样总会有些寂寞。踽踽独行,难免也有些垂头丧气。

然而,可是,文学和艺术,美好的、智慧的童话和诗,本身就是生活的实实在在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脊梁的部位,是人脸上的眼睛,是生命呼吸中的气味,是温暖,是鲜艳,是平淡日子里的持久热情和滔滔不绝,是那本风趣又深刻的图画书《田鼠阿佛》里的“阳光”“颜色”“词语”。书里的、嘴里的美好故事都是实实在在有用的。有些依靠着写故事而使自己活得很有尊严和派头的文学家,非要说文学、艺术是没有用的,他们对文学和艺术的认识实在是缺少“实在”!

我很清楚,我们都是远不如大熊宽厚的。我们面对老鼠、野鸭、青蛙、鼹鼠们的时候,心里难免会有些嫌弃,觉得世俗气,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人样儿。而大熊却平和、慈爱得多,充满理解,甘愿帮助。他帮小老鼠捡了许多籽儿;他举起一只熊掌,帮野鸭测定风的方向;为青蛙挖个洞,还盖上厚厚的树叶和松针——他的这些理解和帮助,他的平和与温暖,比起他的行走和讲故事的热情,甚至更加光亮和浪漫。当“浪漫主义”平和、温暖地俯身“现实主义”,很懂得“籽儿”的意义,那么他的浪漫主义的籽儿已经不声不响地栽种下了。

大熊的浪漫主义也种在了老鼠、野鸭、青蛙、鼹鼠的记忆里。到了春天,这些记忆和他们的睡眠一同醒来。当大熊又想讲故事给他们听的时候,他们没有再说自己忙碌,没有匆匆离开,而是兴致勃勃地和大熊一起讲。于是一个大熊在冬天想讲故事给大家听的故事,大熊帮助了大家的生活的故事,就被集体地讲了出来。原来顾不上听故事的人,现在一起讲起故事,文学成为他们生活里的内容,而不是只有籽儿和昏昏欲睡了。

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现在至少增添了四个讲故事的人。那么到了今年的冬天,那个同样的森林里,不会只有一个踽踽独行了。冬的冷清里,会多出好几份活跃和鲜艳的描述,多出好几分非常实在的诗意关怀和温暖。一年一年,就这样渐渐地渐渐地多了。

我写下这一段文字时,不是在意大利,也不是在中国,而是在巴黎安东大街58号的窗口。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阅读,写作,然后回去,继续在我的森林里行走,去对实实在在的人们宽厚地、平和地讲文学故事,对小孩们讲童话,让他们了解“籽儿”之外的需要,让生命和日子都有对美好故事和轻吟的诗的依赖,让所有的中国人不是只记得钱的数字和分数的数字,为生命的图景做一个更完整更浪漫的设计,让今天的活着,明天的活着,都成为真正的活着。

而这样的行走,是需要很多很多大熊的。

听见了吗,需要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