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不能没有故事!”——听诺贝尔文学奖大作家辛格讲故事

在汉语里,“故事”既是指过去的事,也是指一种文学体裁。197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著名作家艾·巴·辛格一生给孩子们写了很多故事,他以宗教典故、民间传说、以及自身的生活经历为蓝本,用简朴却最打动孩子心灵的讲述方式,给一个个古老的寓言童话、民间传说以及现实生活故事,赋予了新的故事灵魂和巧妙的生命智慧。

他绝大多数的儿童故事都收录在一本书里——《给孩子们的故事》(麦克米伦世纪童书,不老泉文库)。其中有脍炙人口的寓言名篇《挪亚为什么选择鸽子》《两片叶子的故事》,也有获得过纽伯瑞儿童文学大奖的作品《山羊兹拉泰》《恐怖客栈》。还有一些记录时代背景如二战的故事《光的力量》等。

这些故事适合8-14岁的少儿阅读,但实际上,故事不仅仅是给孩子们看的,它的经典阅读价值和文本价值适合每个年龄阶段的读者,很多大人也可以在这些故事里收获阅读的乐趣,获得一些人生启示。

大作家辛格通过这本书里的一个故事《故事大王和他的马》,借由主人公纳夫塔利的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活着不能没有故事书!”从而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人活着不能没有故事。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每个人骨子里也都是爱看故事的人。

辛格的全名叫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1904-1991),是美籍波兰裔犹太作家。因为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犹太教的拉比,拉比就是接受过系统犹太教教育,熟知经典和律法,有资格管理宗教事务的人,因此他从小接受的是极为正统的犹太教教育,学习希伯来文和意地绪语——东欧犹太人使用的民族语言,因此,辛格对犹太教的经典,宗教仪式以及犹太民族的民间传说和民间风俗习惯都十分熟悉和了解。

辛格有一个哥哥,是一个记者也是一个作家,辛格后来之所以脱离父亲为他制定的“拉比养成”计划,步入犹太文坛,和他哥哥有很大关系。他哥哥伊斯雷尔·约瑟夫·辛格是一位有名的记者和作家,崇尚科学,思想进步。

辛格小时候就常听哥哥和父亲辩论,哥哥认为整个世界都在进步,犹太人不能只学犹太教法典,活在中世纪里。哥哥的言行对辛格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并促使他最终违背父亲的意愿,剃去了鬓发,脱下了有穗子的上衣,不当一个拉比,而是走进华沙犹太人的文学界。1933年,辛格的哥哥去了美国,两年后,在他的召唤下,辛格也到了美国。辛格在美国以当编辑和写作为生,1943年,辛格加入了美国国籍。

辛格主要用意第绪语写作,再由他自己或别人译成英文。他一生出版了9部长篇小说、10个短篇小说集、两个剧本、16本儿童故事集。有《卢布林的魔术师》《莫斯卡特一家》《庄园》《农庄》《奴隶》《仇敌;一个爱情故事》《童爱》《傻瓜吉姆佩尔及其他故事》《市场街的斯宾诺莎》《羽毛的王冠》等。

辛格获得过不少文学奖,包括1970年和1974年的两次美国国家图书奖,其中,1970 年的图书奖是奖给他的儿童文学创作的,那是一本讲一位犹太男孩在华沙成长和生活的故事,名字叫《快乐的一天》。1978年,由于辛格“充满激情的叙事艺术,这种艺术既扎根于波兰犹太人的文化传统,又反映了人类的普遍处境”,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辛格被称为“当代最会讲故事的作家”。他的创作既尊重传统,又吸收犹太文学中的营养,创造出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他认为,作家的创作要让读者得到艺术的享受,所以他的故事叙述生动,文笔轻松幽默。他的作品中丰富的用词和活泼的句式常受到欧美文学界的高度赞扬。

      作为为成人写作的大作家辛格,是怎么开始想起来给儿童写作的呢?

      辛格说,他曾经错误地认为,给孩子写故事的作家不算作家,就像他认为给图书画插画的不算画家。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会给孩子写作。可是,辛格说“编辑常常比作家本人更知道作家”,辛格的编辑伊丽莎白·舒布小姐一直坚持让辛格给孩子们写故事,并且认定辛格一定能写。辛格实在推脱不掉,于是就试着写了几个,可这一开头,就再也没停下来过。到今天,辛格给孩子们创作了好多故事,其中绝大多数几乎都收录在了这本书《给孩子们的故事》里。

对于儿童文学的主要读者——孩子,辛格是有一篇专门的文章《儿童是最终的儿童文学评论者吗?》,在里面阐述了他的独特见解,辛格说:

孩子是真正文学的最好的读者。成人很容易受大牌、价格、高压广告的左右。批评家们关心小说的社会效应胜过它的文学性——是否令广大读者折服并带来社会变革,如果一部小说没有带来这些,它就是没价值的。好多研究文学批评的教授对学生指出,只有需要复杂的解读和各种脚注的作家,才算得上这个时代真正的创造性的天才。

可是孩子们对这些东西并不买账。他们一直都喜欢清晰明了,逻辑规范甚至有些过时的东西,比如标点符号。小读者需要一个真正的故事:有开头,有中间,有结尾,这就是千百年来故事的讲述方式。

在我们的时代,当“讲故事”这种艺术方式已经被遗忘,已经被外行的社会学和心理学解读所取代,只有孩子还在一如既往地坚持原有的品味,名气和权威对孩子而言毫无意义。很久以后,当成人文学被瓦解得支离破碎,只有儿童图书还会保留下“讲故事”的痕迹、逻辑,以及对真正的人文主义、上帝、家庭信念的坚守。

这种“讲故事”的写作方式,我们经常能在辛格给儿童的写作中,读到并且体验到:

《给孩子们的故事·熄灭的灯光》

贝里什先生是有名的故事大王。他会一面讲故事一面在燃烧着的煤上烤土豆。这会儿他正在说:“而今,下雪了,天冷了,人们就把这叫作冬天。可比起我小时候的冬天来,如今的冬天简直算不了什么。那时候可冷得林子里的橡树都被冻裂了,雪有屋顶那么高。狼饿得夜里跑到村子里来,人们在床上听到它们的嗥叫声都簌簌发抖。马在马厩里嘶鸣,吓得想撞开门逃出去。狗发疯似的汪汪乱吠。比乌戈拉伊当时还只是个小地方。在今天巴格诺街那里,当时有一个牧场。我马上要跟你们讲的这个冬天,是所有冬天当中最可怕的。白天黑得像夜晚。天上的云黑得像铅。一个女人拎着一桶脏水从厨房出来,还没来得及倒掉,水就已经结成冰了。

《给孩子们的故事·兰图赫》

延特尔婶婶喜欢讲鬼、怪和小妖精的故事,这回我听到她说:“一个兰图赫?对,是有兰图赫这种小妖精的。如今人们不相信这种东西了,可在我小时候那个年代,人们知道,不是样样都能说出个所以然的。世界充满了秘密。兰图赫是一个小妖精,可是他不坏,他没有任何危险。正好相反,他会竭尽所能帮助自己所在的那个家庭。他像是家庭的一分子。人们通常是看不见他的,不过偶尔也能看见他。他们住在哪里呢?有时候住在地窖里,有时候住在柴棚里,有时候待在炉灶后面和蟋蟀在一起。兰图赫爱蟋蟀。他们带给它吃的,还会讲蟋蟀的话。”

“讲故事”是辛格儿童故事最大的特色,也是最容易让读者“入迷”的特点。一个故事怎么产生的?讲了什么事?最后结尾是怎样的?这是儿童所关心的,也是辛格写儿童故事的依据。无论是语言也好,结构也好,辛格的故事讲述没有华丽的技巧,只遵循“传统”——千百年来讲故事的方式。可以说,辛格的故事不仅适合静静地“读”,也非常适合声情并茂地“讲”。

这些好故事,辛格是怎么创作出来的呢?谈到这一点,大作家辛格说,自己有着与众不同的“创作条件”:

“当我坐下写一个故事,我首先一定要有一个真正的题目或者主题。给孩子写作,我写不来被某些批评家称之为“人生片段”的东西。事实上,这种所谓的“人生片段”式文学,就算是对成人来讲,也是很无聊的。

“此外,我还得有一种将这个故事写出来的真正的激情和毅力。有时候我会想到一个题目,但不知为何没有坚持写出来。我写下来好几百个题目却没有用到,因为它们都没法真正打动我。”

“最后,我得有一种信念,或者说是幻觉——只有我能把这个特别的故事写出来。这个故事必须是我的。它要表达我的鲜明个性,我的性格,我看世界的方式。

“如果这三点都具备了,我就会写故事。我不仅给孩子写作时是这样,给成人写作也是如此。”

辛格是一位创作风格非常“民族化”的作家,不只是他写给成人的作品是“犹太味”的,他的儿童故事也有很多都和犹太教宗教仪式、犹太民间传说,以及犹太人的生活有关,也充斥着浓郁的“犹太”味道。比如《贫民所里的修殿节》《一只名叫陀螺的鹦鹉》《修殿节之夜》《海谢尔和“修殿节”》等故事,都和犹太教密切相关。很多人担心,这样子会不会有些过于“小众”,不够“国际化”?

对此,辛格坚定地认为,不应为了所谓的“国际化”而丢掉自己的“传统土壤”:

民间文学在儿童文学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现代成人文学的悲剧是已经完全从民间文学中脱离出来了。现在的很多作家失去了他们的根。他们不属于也不想扎根于任何特殊的群体。他们害怕被贴上流派、民族或沙文主义的标签。

实际上,文学不能没有根。一个人不可能仅就一个普通的人为源泉创作出好的小说。在文学中,甚至在生活中,每一个东西都是特别的存在。每个人都有他实际上和精神上的地址。的确,对寓言来讲,这种地址并非必须,有时甚至是多余的,但是所有的文学并不是寓言。一个作家越是植根于他的生活环境,就越是被人们所知晓;他越是民族的,就越是国际的。

当我开始写《山羊兹拉泰》这个集子里的故事时,我知道它们将不仅被犹太孩子阅读,而且会被非犹太孩子阅读。我写的是犹太孩子、犹太智者、犹太傻瓜、犹太新郎、犹太新娘。我讲的事情并非发生在真空地带,而是发生在我熟悉和成长的小城镇和乡村里。我的圣徒是犹太圣徒,我的魔鬼是犹太魔鬼。结果呢,这个集子被翻译成许多种文字,被世界各地的孩子阅读。

今天有许多儿童书没有地方色彩,没有民族的迷人特征。这些作家拼命要国际化—要生产迎合一切人的商品,结果并没有儿童买账。没有民间传说和扎得深深的根,文学一定会衰落和枯萎。对一切时代的一切文学,这都是千真万确的。幸运的是,即使在今天,儿童文学也比成人文学更深地植根于民间传统中。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使儿童文学在我们这一代变得十分重要。

   这本书的译者是著名的儿童文学翻译家任溶溶老先生。相信大家都多多少少了解这位译者,读过任老的译文。这本《给孩子们的故事》特意选取了任溶溶的经典译文版本,奉献给国内的读者。

任溶溶,著名儿童文学翻译家、作家。他长期从事翻译工作和儿童文学创作,翻译了大量俄、英、意、日等多种文字的外国儿童文学名著。译著有童话剧剧本《十二个月》,童话《安徒生童话全集》、《木偶奇遇记》、《洋葱头历险记》、《彼得·潘》、《长袜子皮皮》,民间童话《俄罗斯民间故事》等。著有小说《我是个美国黑孩子》、《丁丁探案》,童话集《没头脑和不高兴》,儿童诗集《一个可大可小的人》、《小孩子懂大事情》、《给巨人的书》等。儿童诗《你们说我爸爸是干什么的?》获第二次全国儿童文艺创作评奖一等奖。

曾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杰出贡献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特殊贡献奖、宋庆龄樟树奖、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翻译奖、亚洲儿童文学奖。

2012年,任溶溶被中国翻译协会授予“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荣誉称号。

这本书里《节日前夜的故事》《长大》等故事,辛格取材于犹太儿童特别是他自己的成长经历,用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个“我”的故事,非常生动地展示了一个男孩的一些成长片段,这些经历,应该是很多孩子都曾有过,非常贴近孩子的生活。可以说,经典的作品的魅力是能穿越时空,让读者感受到强烈共鸣的:

·不希望自己像个小娃娃一样,上学放学都被大人接送;

早晨离家之前,妈妈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装着面包、黄油、奶酪和一个苹果。这是我的课间加餐。助教老师拉着我的手,带我下楼来到街上。

妈妈拜托他牵紧我。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小孩很容易走丢。街上雪橇很多,我很容易被碾到,上帝保佑。妈妈总是怕这怕那的,真让我难为情。她来自一个小镇,那儿的人总想象大城市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

我三岁就来到华沙,自认为是个城市孩子了。我大可以自己一个人上学,用不着接送。我羡慕别的同龄孩子,他们都是自己上学的。我觉得他们都在笑我像个小娃娃似的要人接送。

——《给孩子们的故事·节日前夜的故事

·感觉自己很难融入到同学中间,因为自己有些“怪异”,比如装扮、口音什么的

他们大都是黑头发,也有几个是棕色头发。全校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是头发红得像火一样的,也没有人留我这种长鬓发。

我爸爸是个拉比,我的爸爸妈妈让我穿得很老式。我是在华沙长大的,可我的样子像个乡下人。男生们笑话我的小乡镇装束。他们甚至嘲笑我一些意第绪语单词的发音。而且,他们不和我做交易。我什么都没带到学校去,只除了我的《五经》。

我来到学校的时候总感到惭愧,常常祈求上帝让我快点儿长大,好不再是个孩子。不过我也有些得意的事情。所有孩子都爱听故事,而我有着故事大王的名气。我还能在我们读的《五经》故事里加上我自己的幻想。

——《给孩子们的故事·节日前夜的故事

•放学路上独自溜达,走走停停,看看商店橱窗、看看街上的风景、看看人来人往,有时还会边走边做些“白日梦”;

在格诺纳街,我在一家店的橱窗前停下来。那家店虽然是一个犹太人开的,但是却卖圣诞树上挂的球、铃铛、小蜡烛和不是犹太人用的闪光片帷帘。一个人拿着一根长棍子在点煤气路灯。一些女人坐在门口的箱子上和脚凳上兜售她们的东西—土豆糕、热鹰嘴豆、热利马豆、硬面包圈、油糕。这些好吃的东西香气扑鼻。

我开始幻想,如果我有一百万卢布我会做什么。我会把这些东西全买来,为晓莎开个宴会。我们可以吃巧克力糖、芝麻糖、柑橘,坐雪橇。我就不用再去学校,可以请一位老师来家里教我。

——《给孩子们的故事·节日前夜的故事